当今的社会,人们对“修”的概念越来越淡漠,对“换”的概念越来越钟爱。东西坏了,换新的。可是我觉得,有的人和物换掉了,那些历史、记忆和情感也就没有了。文物也是如此,我们想要把古钟表的修复技艺更好地传承下去,不让它在我们这一代消亡。
我是新青年亓昊楠,是故宫博物院的一名古钟表修复师。从业14年,经我手修复的古钟表已经有百余件了。
现在,故宫每天限流8万人,大家都觉得门票难买,羡慕我们能够不花钱天天待在“宫”里。俗话说“一入宫门深似海”,大家不知道的是,我们每天都是在“冷宫”里度过的。我们修复钟表的屋舍被称为“西三所”,以前就是妃子们的冷宫。
其实说它“冷”是因为这里以前很冷清。古钟表修复看似高大上,却是冷门中的冷门。很多人对它感到陌生,我们也很难招到人,从2005年到2016年,师傅和我也曾苦苦找寻钟表修复的传人,但却总是无功而返,一直是我们两人与这尘封百年的老古董相依为伴。
提起文物修复,大家通常会想到陶器、瓷器、古文、字画。但我最初去故宫参观的时候,却对钟表情有独钟。琳琅满目、千奇百怪的大型钟表,有的像一座城堡,有的像一个公园,让我大开眼界,超越了过去对钟表的想象。和多数人一样,我一直以为钟表就是座钟、挂钟和手表。
古钟表外观华丽,但内部结构极其复杂又千差万别,修复的过程漫长而单调,可以说是坐穿冷板凳。
我记得有一座名叫“扇扇人”的钟表,刚送来的时候外表锈迹斑斑,内部的零件多处损坏,还有零件缺失。我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去修复,有时对着一个零件一磨就是半天。
当我把大大小小的零件都清洗得锃光瓦亮,组装完好向师傅展示成果的时候,一转发条,发现它的一只手臂纹丝不动。我着急地围着台子直转圈,出了一身冷汗,却怎么也找不到问题的出处。最后,只能将它大卸八块,重新再来。
有时修复得烦躁了,我就到院子里去休息,舒缓一下心情。虽然工作有点平淡乏味,但我们的小院一年四季如画、鸟语花香,还有杏、枣、柿子等可口的水果供我们享用,有“御猫”和“玉兔”供我们玩赏,生活还是蛮惬意的。
当然,更让人惬意的,还是听到从前一言不发的钟表再次发出天籁般悦耳声音的那一刻。每次看到它们起死回生,栩栩如生地开动表演,那种成就感和骄傲,就像是看到自己孩子长大后对我们微笑一样。
像“扇扇人”这样的钟表,故宫里藏有1500多件。其中,乾隆时期的藏品最多。钟表修复对我们的技艺要求很高,少则要用两三个月,多则要用一年,这还不包括“实习期”。
“进宫”的头一年,文物是不能触碰的。我们只能用普通的钟表来练手,把失误的概率降到最低。我们上哪儿去找那么多钟表练习呢?记得那段时间,我把亲朋好友家的老钟表全都淘来了,每天用镊子夹着这些小物件,直到刚开始颤颤巍巍的“镊子功”练得行云流水。
印象最深的还是修复瑞士“魔术人”钟。这个钟表是清朝时外国钟表商为了促进贸易交流进献给我国的,是世界上最复杂的钟表之一,修复难度非常大。自从我到故宫以后,它就一直放在展台的角落里。
有一天,荷兰的一家博物馆要和我们合作修复办展览,选了这座钟表。由于这件钟表结构复杂,他们请来了俄罗斯著名的钟表专家,最后却由于报价高而且没有十足的把握将它修好,他们就决定放弃了。就在这个时候,师傅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:“他们修不好,我们来修。”
因为它的独一无二,没有任何参照,所以我们在修的时候只能边拆边记录。尽管困难重重,我们最终还是圆满地完成了修复任务,再一次震惊国内外同行。
总有人问我,为什么要选择过这种“苦行僧”的生活。毕业后,我去一家互联网公司实习,可快节奏的城市生活让我开始怀疑:“这是否是我想要的生活?”于是我选择慢下来,去听听时间的声音,感受四季的更替。
也有人好奇,修复这些古钟表的意义在哪里?其实,中国古代最早的计时仪器就有日晷、沙漏,后来融合了西方的制表技术,在清朝建立了清宫做钟处。在这里,我们能够自己设计、制作和维护钟表。
当时,我们的钟表无论是从外观造型、装潢设计还是内部机芯结构,都是世界艺术与科技的一个巅峰。而我们的修复工作,实际上不仅是在保护这些文物,把那时的高科技如实地展现在大众面前,也赋予文物新的生命,让它们抵抗岁月的消磨,代代相传。
如今,大众对古钟表修复行业的观念在慢慢改变。古钟表修复师这个职业,也从原来的无人问津到现在的门庭若市,不仅师傅又收了三个徒弟,我也收了两名弟子,其中还有海归的博士。他们选择回到祖国怀抱,加入文物修复的队伍中来。我想,这是古钟表修复行业的幸事,也是中国文物保护事业的幸事。
我是新青年亓昊楠,谢谢大家!